促小师大义归家山侍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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促小师大义归家山侍养

余少读史,窃慕程婴公孙杵臼之为人。

念曰:持此心为人臣子者,可谓不霟( hong水浪急 )所生矣。

及长出家,乃曰:吾佛为三界法王,四生慈父,苟能持二子之心,为弟子者,可谓不负己灵矣。

及读传灯诸祖机缘,见神光之断臂;船子之覆舟;百丈之于马祖;杨岐之于慈明。

叹曰:苟忘身为法,若诸老之为心者,何患祖道之不昌,法门之不振乎。

嗟夫!丈夫处世,既不能尽命竭力,以事人主荣名显亲,即当为法王忠臣慈父孝子,易地皆然,又何屑屑以事龌龊乎!故予自知,有向上事以来,此心翩翩,负超世之思。

即处樊笼游廛(chan)市,未尝不置身冰雪,千岩万壑中也。

隆庆初,予居龙河讲肆,识妙峰师,于稠人中,睹其貌悴骨刚,知为法器,虽未语而心许之矣。万历癸亥,余北游上都。

适遇于长安市,共坐龙华树下,一语而决生死。乃结伴同参,共游方外。

过河中,山阴檀越,延之道院数月。

是时宗尚童年,为沙弥。

明年余同妙师,入清凉。,置身万年冰雪中严寒彻骨,几死者数矣。

时予幸有自信之地,越丁丑山阴檀越,以书抵清凉。属宗从事法门,因著入槽厂,宗跃然负米采薪,履水踏雪,百务惟先,日夜无隙。

众皆推其精勤,然殊无短长。

越辛巳冬,奉慈旨,求皇储,荐先帝。

建大会于台山,日集万指。

宗独任点茶汤,昼则周旋不失一人。

夜则以余力课诵,余始心知其力能荷负,第未察其信根耳。

明年壬午春,台山会罢,余与妙师诀。

师曰:某即不能荷锡相从,柰何吊影长途乎?乃目宗谓此子可代执役。

因命宗曰:古人从师为法,誓死为期,尔其尽形竭力,傥中道志沮,当此生不面尔,其志之明发。即理策东西。

余同龙华老人,养痾于大行之障石岩。

宗只身以从,百务惟勤。

凡操食时,必侍立辍餐而后已。

察意之可否,以为忧喜。

予饱亦饱,予偶不欲食。

则涕泗交颐,亦终日不餐也。

余每每私察,久之如一日。

因谓龙华老人,此子天性纯孝人也。

子夏问孝,孔子曰色难,其是之谓乎。

明年癸未,余即东蹈海上。

藏修于崂山深处,人迹所不能至,神鬼之乡也。余因入那罗窟而居之。

披荆榛,卧草莽。犯风涛,涉险阻,艰难辛苦,不可殚述。

人不堪其忧,而宗实甘心焉。

余亦将谓老死丘壑,无复人世矣。

居三年丙戌,蒙圣天子诏。

为慈圣圣母颁大藏经,布天下名山,及二牢焉。余乃喟然叹曰,因缘障道,往哲痛心,福始祸先,前修明诫,意欲避之。

宗与同伴安桂二侍者,进曰:师即无意人世,岂不上念圣心,所以隆重法门,为斯民之福利乎!

余乃翻然念曰:惟我圣天子仁孝圣母慈恩,以法为社稷苍生福,某敢不竭躬尽瘁,以敷扬法化,上报圣恩。

法王忠臣,慈父孝子,实予所图。

第此海峤遐陬,故称蔑戾,苟不等心死誓。

何以转魔界而成佛土,尔辈试揣其衷,果能以法为心,毕命从事,则止之。

否则去之,无使异日。

作世谛流布,昧人天眼目也,安等唯唯。

进曰:师唯何人?此惟何事?愿师安意,以道自任,为法忘情。

我辈敢不视师为行止,余于是拜受慈命,克意建立,经营事务。

无论巨细,一切委宗。

而以安桂二人为知事,予但总其纲要耳。

上赖圣慈宠灵,不三年丛林告成。

法道聿兴,四方衲子日益至。

时则东海洋洋佛国之风焉,天人冥会,转化之机,盖亦神且速矣。

山门供众,法物毕备,秋毫皆出宗心,建立规模,居然不减在昔。

观者以为天降地涌将为东鄙法幢盛世永永福田也。

竖立未几,狂魔竞作。

己丑岁即遭侵挠,余所经涉,无论污辱,即祁寒溽暑,奔走于风尘道路。

冒生死之际者,不可指陈。

而此心一念孤光,未尝少易,宗辈之志愈益坚。三年如一日也。

或谓余曰:古人言到处家山,以师高致,道眼视此,不啻轻尘聚沫,柰何惓惓于此!

余曰:尝闻世之君子,以身殉国则死国,以身殉法则死法。

今蒙慈恩,以法见托,而且表扬圣孝,其事虽异,其命实均。

避难不义,弃命不忠,不义不忠,何以为法。

假而以此即有封疆尺寸之寄,苟临难而去之。

又何以自处,宁效死而弗去,不为苟生以失经。或者唯唯,顷亦魔风顿息矣。

又四年乙未,春二月。

衅从中起,以魔事为借资,致圣天子震怒,诏下金吾,逮及者众。

是时安已先去,宗与桂共婴此难。

余则以一死肩之,荷蒙圣恩诏遣雷阳。

于是冬十月,出长安,与宗别。

余观往事如梦游,亦未尝一语及世谛常情也。

宗送余河梁,余乃谓之曰:丈夫处世,固不恋恋为儿女态,况吾释子,学出情法者乎!

第尔从老人几二十年矣,老人固未尝以一语佛法累汝,不知汝于何处见老人乎!

宗稽首曰:宗自事师以来,自知愚钝,不敢外求,上不见有佛祖,下不见有禅道。

唯知作务供众生,于动静闲忙疾病祸患死生之际,止此一念,直观师心而已。

是故师生则生,师死则死。

余曰:我心无相,汝作么观?

宗曰:师心若有相,弟子则无今日也。

余乃大笑而别。

独携善侍者而南,明春三月抵雷阳,频岁饥荒。瘴疠大作,余坐尸陀林中。

毒气炎蒸,交攻而至。

殆者亦数矣,秋八月,奉檄来五羊。

昔之在门者,亦接踵而至余见则诟骂曰:尔等各有出生死路脚跟,谁无一尺土,见我何为?

皆痛斥而去。

顷之宗亦自蒲中万里相寻,躬事爨煮,无闲在昔。

粤省会亦遭疫疠,骸骼蔽野。

余命宗率人亲捡埋葬,不下万余,作津济道场以拔之。

会罢,促宗归曰:尔何恋恋于此耶?余生平志在忘生,以学出情法者,今虽荷戈行伍,何莫非佛事。

万里比邻,太虚咫尺,以法界海慧观之,了无去来生死之迹,又何嗟嗟作梦中颠倒耶!

但冀尔识心达本,以金刚焰,烁破历劫情尘,务使爱根习气缘影荡尽,毫无自欺。

如此可谓不负佛恩,不辜本有,方是老人不负汝处也。

否则抱佛而眠,犹不免为魔伴,况复守此幻身,而增空华障翳,究竟何为!

且尔父母师长,今皆老矣。

若弃彼取此,亦为法中之愚也,岂正信哉!

尔其行矣,幸为谢诸故人,生当重相逢,死则长别离,异日常寂光中,回视今日,犹作梦中事也。

尔其识之,无忘所嘱!

(丁酉仲春二十五日书于垒壁之旅泊齐)。